陈其钢的大提琴协奏曲《逝去的时光》去年4月由马友友与法国国家交响乐团在巴黎首演,今年4月和11月又由王健分别与中国交响乐团、法国国家交响乐团合作,在北京和上海演出,受到国内外听众和音乐界人士的热烈欢迎。我先听了马友友在法国的演出录音,又听了北京的两场演出,被这部作品深深打动。在我看来,它是现代音乐里一部难得的精品。
记得1996年我和陈其钢为中央电视台做节目的时候,他第一次提到音乐创作应该“走出现代音乐”,引起我的注意和思考。他认为60至80年代的欧洲现代音乐形成了自己的传统,而且这种传统已经凝固和僵化,对音乐创作是一种新的束缚。回顾陈其钢自1990年写《水调歌头》开始,到后来的《孤独者的梦》(电声与乐队)、《一线光明》(长笛协奏曲)、《道情》(双簧管协奏曲)、《三笑》(民族室内乐)等一系列作品,正是作曲家走出“现代音乐”,按自己的意愿和个性进行创作的历程。而《逝去的时光》尤以它达到的艺术高度和感人魅力,标志着这种探索已相当成熟。
与某些“现代音乐”的过分追求理性、冷漠、严谨,远离人的本性和情感不同,《逝去的时光》抒写了作曲家个人真实的情感体验,是从心灵深处自然流淌出来的音乐,毫不做作,这是他的音乐让观众感到亲切,并为之震撼的根本原因。与某些“现代音乐”过分追求技巧的新奇、复杂,远离传统和人们的审美习惯不同,《逝去的时光》大胆采用了中国听众非常熟悉的琴曲《梅花三弄》的泛音旋律作主题,并作为唯一的主要主题贯穿全曲;由主题素材的变化(铺垫)到原样主题的出现和两次再变化、再出现,使全曲高潮迭起,气势恢宏。它既在结构上与原曲的“三弄”(主题出现三次)遥相呼应,又一气呵成。用旋律写作已为某些“现代音乐”所不屑,而在多声手法的运用上,也显得非常“简单”。当然,实际上并不简单。这里,对旋律的引用不同于以往的民族乐派,不是仅仅为民歌配上和声,而是充分挖掘主题的各种素材及其发展潜力;多声写法上则创造性地运用了五度结构的和声与传统的民族和声相结合,并巧妙地运用“淡出、淡入”的“过滤”手法,将不同调性的音响交错叠置,既使原本不和谐的音响变得柔和了,也加强了音乐线条的张力、色彩和发展的动力。听起来,非常中国又非常现代。
此外,也和某些“现代音乐”注重形式、忽视内容不同,《逝去的时光》深刻地表达了标题所提示的想象空间。所谓逝去的时光,可以是个人的童年、爱情、事业、人生……这是每一个观众都有过的亲身体验;也可以是正在离我们远去的人与大自然的和谐一致,这是琴曲《梅花三弄》的精神所在。失去了的总是美好的,因此,作曲家追忆往事时,在甜美中往往含有几许苦涩和无奈。正因为如此,音乐才会更加动人。乐曲结束时,大提琴用泛音为断续消失的主题点缀的几个零散的不谐和音,更为我们留下了不尽的惆怅与思索。